“这事是这样的……”那女子跪在那里开始娓娓道来。

  原来这名字名叫胡娥,原本也是僰道这边稍有名气的家族,家中世世代代也有修士。到了她父亲时,由于一单生意出了问题,他父亲便把祖传的十亩灵田抵押给了黄家换回了十个金铢。双方签订协议,一年之内若是还回这十个金铢,则黄家便再归还这十亩灵田,否则,这十亩灵田便归黄家所有。他父亲一心想要再度做一笔挣钱的买卖,可去了一趟宁州之后,不但没有挣回什么钱财,反而将这十枚金铢都赔了进去。这十亩灵田是他胡家历代传下来的最为宝贵的财产,是他们胡家的命根子。他父亲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传到到了自己手上便断了胡家子孙日后修真的希望。于是,他便又哀求黄家,请求再宽限一年。可任是他如何哀求,黄家自是不允。

  终于,在某一天,他父亲哀求不成反被黄家人羞辱之后,他挥刀自杀在了黄家门口。胡家兄弟在安葬了他们父亲之后,便将他们父亲之死都归咎到了黄家人的头上,扬言有朝一日非要报此杀父之仇。

  黄家人得知之后,又是懊恼,又是愤恨,又看胡家兄弟发奋读书立志出仕,害怕终有一日胡家发达之后黄家便会遭到报复,于是乎,黄昂想出来一个注意。那便是偷偷出钱给了朱提郡山中的一处盗贼,让他们趁胡家兄弟一次走商时,一道了解了胡家兄弟的性命。

  这事原本做的是神不知鬼不觉。可俗话说的好,贼不打三年自招。几年之后,黄家的一个子弟在一次醉酒之后不小心说漏了嘴,这事便就传了开来。

  可胡家的男丁已经绝了后,只剩下这个早已嫁出去的胡娥。胡娥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终日泪流满面茶饭不思,发誓要为自己的兄弟讨回公道。她屡次只身前往县衙,状告黄家之人。可到了官衙,需要讲的是证据。道听途说没有证据的事情,怎么也不能给黄家人定罪。更何况他们胡家已经绝了后,而黄家的家业愈发旺盛。上下打点下,更是没人搭理胡娥的状告。甚至胡娥夫家一是因为黄家的压力,二是也忍受不了这个媳妇天天便是告状,在三番五次劝阻不成之后,又将胡娥休掉赶出家门。

  而胡家的其他人原本就愤于胡娥父亲将祖传的灵田抵押掉,又受了黄家不菲的赔礼之后,也默认了此事。只剩下胡娥一人孤零零地独居在一个茅屋之中,终日里喊着要为父兄报仇。

  终有一日,这个在大家眼中已经精神失常的女人消失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有人说死了,有人说被盗贼掳到山上去供那些人发泄欲火了。

  又过了几年,这里又多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终日里赤裸着上身,四处流浪,天天被一些小孩跟在后面笑话这疯女人不知羞耻,露着两个**到处讨饭吃。

  等到胡娥将这一切都讲完,那黄昂早已回到了这里。他其实在前几年就认出了这个疯女人是胡娥,不过心说这女人已经疯了,留她并无大碍,而且呢,让她这么丢人现眼在外面不但是胡家的一个笑话,更是存了一些说不得的心思。

  立威?

  得意?

  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是每次看到这个疯女人,他自己心中难免得意自己当年想出来的那个主意。

  此时看到胡娥不但没有疯,而且将状告到了新上任的国君这里,黄昂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都是乡里乡亲,当年那事瞒不过大家,十里八乡的人人都知道这回事情。但只要他们黄家不承认,没有证据的事情,任谁也不能拿自己怎样。

  他这么想着,急忙冲出也跪在了周行脚下,大声喊冤道:“主君,我黄昂冤枉啊。此女血口喷人,还望主君明察秋毫,为小民做主。”

  周行此时的内心是崩溃的,他现在是无比后悔自己吃饱撑的要平冤案。

  在这一刻,他终于深刻地理解了这个世界孔圣人那句“听讼,吾犹人也”的含义了。

  他内心其实已经信了胡娥的说法,可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要感情用事,要讲证据。万一胡娥瞎说呢?

  还有就是,万一胡娥还是如以前那般拿不出证据,自己该怎么办?

  严刑拷打黄昂?

  那自己不就成了一名暴君了吗?

  一时之间,周行真是如坐针毡。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脸上不动声色地说道:“黄亭长莫急,是非曲直自是不能听一方所言。你且放心,本侯一定会明断是非,白的他不能成为黑的,黑的他不能变成白的。”

  “是是是。”黄昂听到周行这句心下大定,当年那股盗贼他打听过,早几年前便被朱提郡南广县当时的县长大人给剿灭了。证据?不存在的。

  便在他认为自己没什么好担心之时,就看旁边胡娥自怀中掏出一页皱巴巴的黄纸道:“禀主君,民妇有证据!”

  此言一出,四周围观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却说那胡娥在僰道告状无门之后,决心要收集黄昂买通盗贼杀她兄弟的证据。于是她先是四处打听那股盗贼的所在,又想方设法去到了那里,然后一个人在那山下装模作样采摘了几日,如她预想的一般,她被那股盗贼掳掠到了山上。

  她原本就生的貌美,加之刻意奉迎下,很快别成为了这伙山贼大当家的心头肉。而她也顺利地问出了当年黄昂亲自来这里以五斗灵谷为条件要求这伙山贼杀死胡家兄弟。

  可仅仅是知道这些,她心中清楚自己依然没法状告黄昂。山贼自然不会随她去作证说这些事情。她在山上还不到一年,便为那首领生了一名男孩,地位日益稳固。在有了孩子之后,那首领看她终日里全心全意为自己着想,终于是对她完全放下了戒心。加之她识文断字,做事精明,最终那些进城销赃之类的活计便由她一手掌管了。

  常年累月下,她又不惜牺牲色相,又和南广县的贼曹掾搭上了线。双方商定以她作为内应,里应外合拿下这股常年盘踞在山中的山贼,而她的条件便是到时审判那山贼首领时,需要问清楚当年他们和黄昂私下交易杀害她兄弟一事。

  有了她作为内应,南广县顺利地剿灭了这伙山贼,那县长也凭借此功被益州刺史看中提拔到了身边。而胡娥也顺利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首领心知必死,有问必答,当场承认了当年伙同黄昂害死胡家兄弟一事。

  “主君大人,”胡娥泪流满面地哭诉道:“您手中的黄纸乃是我抄录的南广县卷宗,若是主君大人还有所怀疑,可亲自派人去南广县查验,便可知晓此事真假。还望主君大人明断,为我胡家沉冤昭雪。民女来世当结草衔环,以报答主君大人的恩情。”

  且不说围观众人听完胡娥如此曲折的故事无不震惊当场唏嘘不已,便说那黄昂,在还没听完时,早已经是脸色苍白。当胡娥说出那句之后,就看他长叹一声,重重地在地上叩了几下头,颤颤巍巍地开口道:“不敢劳烦主君大人再派人前往南广,我黄昂认罪便是。”

  “啪啪啪!”地几声脆响,却是胡娥跪着用膝盖走路来到他的身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扇了黄昂几下。黄昂没有任何动作,甚至不敢看胡娥愤怒的眼睛,只是默默地忍受。

  这几下仿佛耗尽了胡娥全身的力气,打完之后,就看她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喊,然后便瘫软在地上不断地哭泣。这条报仇之路,她走了八年,其中的艰辛实在是不能以言语所能描述。

  “此女真乃烈女也!”杜畴看着场中情况轻轻地对周行说道:“当上报州郡,通报嘉奖。”

  “嘉奖?”周行很是不理解杜畴的思维,作为骨子里是那个世界之人的他来说,他首先感到愤怒,甚至是不寒而栗,在他看来,黄昂所作所为,实在是十恶不赦之罪,是坏到了极点。

  他强忍胸中怒火,缓缓站起身来,看着周围吃瓜群众群情激愤的表情,对着坐在两边的父老道:“此案已经明了,黄昂主动认罪,各位父老可还有什么异议,还请说来。”

  “主君大人,我等没有异议。”

  “好,”周行重重地喊了一声,缓步走到了场中,来到了黄昂面前,“黄昂,你犯有谋杀罪,妨碍公务罪,欺瞒上司罪,勾连山贼罪,你可知罪!”

  “小民知罪。”黄昂趴在周行的脚面下颤抖地说道,“可小民有一点不服,还望主君大人让小民陈述一二。”

  “哦。”周行眼中寒光一闪,冷声道:“好,我给你这个陈述的机会。”

  听到周行这句,黄昂一下扬起了头,大声说道:“主君大人,我承认我勾连山贼杀死胡家兄弟,便是判我死刑,我黄昂也认了。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们胡家兄弟天天扬言要为他父亲报仇雪恨,要我黄家人抵命,难道我黄家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不成?白纸黑字,是他们父亲主动将那十亩灵田抵押给了我黄家,不是我黄家强迫他父亲抵押的。胡娥,你说是不是?这事,在场的父老乡亲都可以作证。是他们父亲抹不开,自己自杀在我们黄家门前,我们黄家又有何错?人死在我们家门口,我们家难道就不嫌晦气吗?安葬他们父亲时,我们家也封了不少礼金,想要两家和解就此揭过此事,可胡家兄弟就是不允。放话说先归还那十亩灵田,再主动跪在他们胡家门口赔礼道歉,如此才可商量。这些事情,在场的父老乡亲也都是人人可以作证。是他们胡家兄弟咄咄逼人,我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黄昂说到这里,便看场外闯入一人,飞快来到周行跟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续叩头道:“小民黄旭原替父亲受刑,还望主君大人看在我父亲他事出有因,饶过小民的父亲。”

  听完了黄昂的一番话语,周行原本的愤怒早已消失不见。他看了看依旧在一旁哭泣不停的胡娥,看了看一脸激愤的黄昂,又看了看仍在不停叩头已经都将额头叩出血来的黄旭,再看了看周围那些吃瓜群众早已不再是激愤的神情而是同情的神情,他不由心中是一片茫然。

  好人?

  坏人?

  对?

  错?

  这原本在他看来简简单单的事情,竟然是那般的复杂。杀人偿命原本在他看来也是非常简单明了,可如今看来竟是这般的复杂。

  他的心情现在很沉重,他想了很多,他想从他那个世界的一些规定和案例中间找寻答案,可他悲哀地发现他找寻不到答案。

  寂静,周边一片寂静。除了胡娥的哭泣和黄旭的哀求。人人都眼巴巴地看着站在场地中间的周行,人人都等待着他给出一个结果出来。

  忽然间,他想到了一个他听说过无数次的词语,叫做“疑罪从无”。这一瞬间,他仿佛又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而不管这根稻草到底能不能救命,这“疑罪从无”到底适不适合这个案例,还是这“疑罪从无”这个观点有没有问题。他只想现在便结束这个让他感到沉重无比的案子。

  “胡家兄弟威胁你们黄家,这仅仅是口头威胁,而没有造成实际伤害。”他小心斟酌着词汇缓缓说道,“而你黄昂勾连山贼杀死胡家兄弟却是证据确凿。我判定,黄昂犯有谋杀罪,勾连盗贼罪,欺瞒上司罪,妨碍公务罪,数罪并罚,判处死刑。诸位父老,可有疑问。”

  “君侯,此事不妥。”杜畴不知何时来到身边,听到他这番话立即开口道。

  “哦,有何不妥?”

  “黄昂虽是您治下民众,可死刑只有县令才有资格来判,而且还要报告给州郡批准才行。”

  不知怎地,周行心中松了一口气,长叹一声道:“如此,那就把黄昂移交给县衙吧。”

  就在他以为此事就要如此结束之时,早已磕头磕的鲜血满面的黄旭突然开口道:“主君大人,小民也有一个案子要告。”

  “你所告何人?”

  “小民所告知人不是别人,正是主君府上的郭贵郭管事。”黄旭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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